南京龙潭金箔制造史

2022-05-30 10:41:47      点击:

直到如今,在离龙潭不远处的地方,还保留着一个金箔祠堂的遗址,供奉的就是被金箔艺人尊为祖师爷的葛仙翁。南京金线金箔总厂厂长李宝祥厂长回忆说,早些时候的龙潭,几乎家家都供养着一个手拿铁锤、鹤发童颜的老人神像———也就是葛仙翁。

南京市栖霞区文化局专家、一直致力于研究龙潭金箔业历史的管秋惠认为,葛仙翁应该是晋代道教代表人物葛洪。葛洪是著名的炼丹术士,在古代的炼丹术中,黄金是必备的材料。道士在炼丹时发明捶打金箔的方法,可能性很大。

依照民间传说的种种线索,管推算,龙潭金箔业的起源应在六朝时期。六朝时期佛教盛行,南京又是文化中心,众多庙宇和佛像的需要金箔装裹的需要,促使金箔业形成产业化。

到了清初,南京城区有金箔金线生产业户30多家,工人200多人。

在太平天国前后,因建造天王府等工程需要大量金箔作装饰,曾在南京专设金箔司。当时最大的金箔店是谢春山金箔店,他是龙潭人,收带培养了不少龙潭的员工和学徒。后来由于战乱,学徒和员工们纷纷回乡,因此,这一行业才在龙潭遍地开花,世代相传。

清末至民国初年,龙潭周围的六子桥、四段圩等乡村都有一家一户的金箔作坊。

建国前,龙潭金箔有刘、葛、印、李四大家族。他们分工明确,其中姓印的主要是打金箔,姓葛的主要负责切金箔、姓李的主要负责制金线,姓刘的负责经营。

那时候,他们主要与朝庭交易,金线金箔在民间是不能使用的。李宝祥厂长说,男锤金箔,女织金线,这样的作坊当时挨着共有60多家,每天叮叮咚咚地全都是打箔声。

直到现在,在南京金线金箔总厂,葛姓后代还有100多人,而印姓后代也有几十人。

目前我们的许多文化遗产,有了国家级的身份还远远不够,应尽快确立它的世界地位,因为有许多国家对中国的国粹早已虎视眈眈了

李宝祥厂长起先觉得诧异,继而是恼火。这位中年男子后来描述他得知那个消息时的感受是,就像自己家的孩子要被别人抱走了一样

令这位南京金线金箔总厂厂长坐卧不宁的那个消息来自日本———在把金箔锻制技艺作为本国的文化遗产加以保护后,日本准备以此向联合国申报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李宝祥厂长看来,这等于乱了师傅与徒弟的名分。更何况,作为中国最大的金箔制造企业的掌门人,他掂量得出名分之争的后果———世界金箔市场份额的重新划分。

我们需要一场保卫战。他说,不仅为了我们这一代,也为了子孙们。

金箔,就是将黄金捶打,制成超薄的金薄片。薄如蝉翼,软似绸缎。

中国的金箔在南京,南京的金箔在龙潭是业界不争的共识,70%的龙潭人都在从事打金箔这一行业。在龙潭人的心目中,金箔是他们衣食父母,更是他们的血脉传承。

龙潭人有引以为傲的金线金箔总厂。

李宝祥是厂长,也是国内生产金线金箔的龙头老大,他不无自豪地宣称:南京目前的金箔产量约占全国90%,约占世界金箔总产量的70%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李宝祥厂长致力于开拓国际市场,龙潭金箔出口国外的市场份额虽然很大,可惜缺少自己的品牌,完全依附于境外经销商。欧洲的同行们如是说:巴黎的劳动力很昂贵,佛罗伦萨更是难以想像,欧洲虽然也保存着煅打金箔的传统技艺,但更多的已成为一种艺术展示,而且随时面临消亡的可能。欧洲的教堂永远离不开金箔,所以,李,我们也离不开你!”

这话让李宝祥厂长内心很添堵。龙潭金箔近年来以低于国际通行价格百分之五十的低廉价位,迅速占领国际市场。然而,由于缺少自己的品牌,完全依附于境外经销商。欧洲人很认可自己国家的品牌,他们把我的产品改头换面,重新包装后推向市场。

这是李宝祥厂长深感郁闷的。除了自身企业体制原因,他也明白,一个艺术价值极高的产品,没有自己的品牌本身就是悲剧,要想彻底翻身,只有证明金箔的身份才行。

但如何证明呢?“他们很注重民族文化的保护,100多年以前的照片都保留得好好的,我们连50年前的照片都拿不出。

中国在先,日本在后

当日本要向联合国申遗的消息传到龙潭后,不仅是李宝祥厂长心里不是滋味,连祖祖辈辈打金箔的老艺人们都有些愤愤不平了。

在生意场上,龙潭人对日本向来不屑。因为日本的整个金箔产业加起来也无法和龙潭相比,但日本有100年前拍摄的照片,这幅图像模糊的照片摄于日本石川县金泽镇,反映了当时日本民间打金作坊的劳动场面。这就是证据。

提起这幅照片,龙潭镇上打金技艺非常精湛的杨师傅就一头恼火。他对记者说:“100年前的照片我们拿不出,只怪我们那时候连照相机也没有哇!100年算得了什么?我父亲如果活着早过了100岁,我爷爷的爷爷如果活着起码超过了300岁,他们都是打金人。联合国不是讲证据吗?我家里用来打金的石墩,就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你拍张照片寄到联合国去,告诉他们,这块石墩至少超过了500!”

杨师傅家的那块石墩,邻居街坊们再熟悉不过了,大家都说,滴水穿石、铁槌成针的典故在这块石墩上得到了鲜活的印证———石墩的右上方,一直用来摆放打金锤,杨家祖祖辈辈使用的打金锤,早已让坚硬的石头沉淀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窝。这需要多少岁月的积累,一天天,一年年,一代代,才能让顽石一点一点地凹下去?可惜已经无法考证。

南京市栖霞区文化局专家、一直致力于研究龙潭金箔起源的管秋惠认为:金箔的大量出现应在六朝时期,当时金陵佛教盛行,众多的庙宇和佛像使得金箔产业化成为可能。这样算来,南京的金箔史至少有一千多年了,而日本的金箔顶多也就是几百年的历史。

国家文化遗产研究专家、国家文化遗产评审委员会委员、南京艺术学院的教授徐艺乙也这样告诉记者:一方面,从实物史料上分析,中国的金箔煅造业在先,而日本 在后。另一方面,根据中国学者和日本学者的考证,这一技艺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最后演变为日本的传统文化,但其主要的工艺技术还是一样的。

据了解,目前,国家文化遗产评审委员会共有十余人,50岁的徐艺乙算年龄最小的。

这些专家学者们正在不计报酬,全力以赴地进行各项论证工作。

他们卖的是文化,而不是产品

20065月,国务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正式通过全国518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南京的四大花旦:云锦、金线金箔、金陵刻经、秦淮灯会进入了首批名录。但金线金箔被修改为金箔煅造工艺

为捍卫金箔的中国籍身份,评审委员会决定暂时放弃金线,先保证在金箔制造上一击即胜

与此同时,南京有关方面也积极行动起来。

625日,江苏省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南京市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和南京金线金箔总厂联合举行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南京金箔锻制技艺传承与发展高层论坛

这次论坛会议召集了全国的专家学者,就金箔金线发展的历史渊源、产地、源流的深入考证;金箔传统工艺的探索;金箔业如何在保护中健康有序地发展;各级政府如何促进金箔锻制技艺的保护与传承,特别在保护方面,应该落实哪些措施任务等进行了讨论。

有识之士提出建一座金箔历史博物馆。前几年北京老山汉墓出土的面具上有金箔,所以我们才知道中国金箔至少有1700年历史,可是其演进过程我们都不清楚。除了明代《天工开物》,我们找不到其它关于金箔的文献资料。

针对这一提议,江苏省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中心主任李永告诉记者,江苏省即将出台相关制度,对省级以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设立传承人,政府不仅在生活上给予资助,同时也会对技艺传承和发展中所需要的花费给予资助。

而在这一点上,显然日本已经走在了前面,日本早已建有自己的金箔博物馆。

石川县金泽镇是日本的金箔业重镇,至今有数百人从事这一行业,几乎占据了日本国内100%的市场份额。该县的金箔龙头企业,不仅保持和继承了传统的金箔手工工艺,而且采用了先进技术和传统手工操作相结合的方式,不断研究、开发和设计出新工艺、新产品,如金箔化妆品、金箔美容用品、金箔食品等等。

在金泽的金箔一条街上,有十几家展示大厅,金箔制作的工艺和工序一览无余,人家完全把这个作为一项艺术作品来制作,每一张都非常精细薄美。这让一直走产业化和经济化之路的李宝祥厂长不得不叹服:他们卖的是文化,而不是产品。

徐艺乙说:这并不奇怪。他们注重传统文化的保护,加上他们有完全市场化的包装、行销策略,两者充分结合。而我们一直将文化和市场隔裂开来。

文化实力是第一要素

在越来越多的本土文化资源频频遭到其他国家的侵犯时,国内民间一波又一波的质疑浪潮已经超越了纯粹的经济利益之争,曾经蕴藏在人们心灵深处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正不断被激活。在第一届文化遗产日到来后,更多的人开始思考:抢注行为将对我国的文化遗产保护带来什么影响?除了抗议之外,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

专家称,今年是中国的文化遗产年。2006212—3月16,第一次大型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在北京举行,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2006520日,国务院批准并公布了文化部确定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计518项。

2006610日,中国成立第一个文化遗产日。

徐艺乙说,诸多举措说明了国家对保护民族文化遗产的高度重视,旨在唤起全民族的文化自觉。目前我们的许多文化遗产,有了国家级的身份还远远不够,应尽快确立它的世界地位,因为有许多国家对中国的国粹早已虎视眈眈。

比如和日本的金箔之争,比如金陵刻经也处于危险境地,金属活字印刷一直是中韩两国之间共同争夺的古代科学专利。比如朝鲜也要抢注二十四节气作为本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而在此之前,端午祭事件,四大名著事件,中国文化遗产遭抢注屡有发生。更为可笑的是,可口可乐公司一则广告中,两个可爱的穿着中国唐装的男娃和女娃的卡通形象已被著作权保护通过。

徐艺乙指出:一方面,日、韩等国对中国传统文化资源进行再生性创造,对我们如何进行文化经典的创新利用,提供了颇多的借鉴和启发。另一方面,一旦日韩等国抢注成功,中国的损失将异常惨重。经济上的损失都是其次,而中国在国际上的传统文化地位,将会遭遇前所未有的质疑。

徐艺乙说,任何一个国家的发展,强势的文化实力才是第一要素。